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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西安吃了一碗民工面,感觉这辈子都不会饿

时间:2024-04-18 09:42:26

面馆在西安随处可见,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卖面的。

一些面是短视频里你看到的那种,BGM一般是「西安人的歌」,主角其实是被POLO衫勉强兜住肚腩的大哥,发量不多,人称中年哪吒,筷子是混天绫,跟手中脸盆大的碗做搏斗,在BGM最欢快时,一筷子挑起碗中一人多高的面条,像是龙筋一般在空中抖一抖。

一些面是在社会新闻里出现的那种,往往是游客叫来的记者,然后给记者讲自己的旅游心路,以及对陕西深厚历史的向往,最后总结,自己应该是店家被宰了,即便后厨是秦始皇在擀面,也不应该卖这么贵吧。

还有一些面,你一直听人讲,这家是西安面食的天花板,一些本地朋友听你说完,他的西安五官就会呈现出一种叫「歪日」的表情,然后劝你,他家以前人少的时候还不错,现在人多了就开始胡求弄了。你不信邪,专门跑去吃一次这种面,然后赶紧给西安朋友发消息,歪日,你说对了,面不行,根本就搅球不动。

没有人在西安街头见过任何一家名字叫民工面的面馆,但或多或少总会听到人们提起民工面。

一个社会学专业肄业的朋友说,狭义概念上的民工面很好界定,即当你在西安任何一家不论叫什么名字的面馆吃饭时,看到隔壁桌正在埋头吃面的民工兄弟时,那你就可以说自己吃的就是民工面。

这种面不一样,它从来不屑于讨好人类,永远是一副不修边幅的粗糙模样。多数出没于民工聚集的地方,有时候,甚至会舍弃面馆这种形式,就只有一个小摊,在饭点时分,支在工地的外围。

民工面不像其他面,一些面是带有地域属性的,比如你提臊子面,很多人就知道,这是宝鸡的。提到软面,就知道这是户县的。每个蘸水面面馆的名字都叫做杨凌蘸水面。提到窝窝面,就知道是耀州的。

而民工面不管是长的短的,圆的扁的,绿的白的,汤的干的,它的一切特征都是为了让你快速的填饱肚子而诞生。一碗面里只有调料,大量的面,油泼辣子以及少量底菜。味道说不上艳丽,一口下去,全都是普通的味道。

这种面,你吃完之后很难留下深刻印象,有点像从各地来西安打工的人们,都是一张普通模糊的脸,你逛街坐车的时候见到过他们,但你叫不出他们的名字,也想不起来他们具体的模样。

但偏偏就是这样底色普通的面,却遍布西安的大街小巷,是碳水之都里无形的城墙,在沙兰黄隆四大餐饮集团之外承包西安人的胃。它无处不在,有的店名就叫家常面馆,有的直接会被人叫我家楼底下的面馆。

民工面是吟游诗人,它游荡在西安这块土地上,它为自己写诗。

有些时候,一些机灵的外地游客,会在抵达西安之前就做好攻略,避开所有雷点,他们拿着整理好的美食清单,暗暗发誓要吃遍西安,坚定的模样,像极了秦腔舞台上背后插满了FLAG的将军。

然后他们走进一家面馆,一个大碗面吃下去,还没走出店门就开始产生幻觉,关中平原的黑夜从头顶席卷而过,困意被碳水顶着原地飞升,同时又有点像吞下孙悟空的铁扇公主,胃袋里忽然长出,纠缠的曲线。

日后再回想起西安美食打卡之旅,内心里全是梦碎的声音。

朋友说,这就是广义概念上的民工面,它是劳动人民的面。当你在西安吃完一碗面,让你觉得顶,那这就是民工面。简单,干脆,直接,从来不玩那些虚的,它就是要撑到所有人。它是对着古天乐和刘青云怒吼的张家辉,斩钉截铁,「段坤我吃定了,耶稣也留不住他,我说的!」。

所以社会上经常讲,在西安讨生活的人,迟早会染上吃民工面的习惯。

饥饿如野火燎原的中午,从北郊到南郊,从三桥到灞桥,人们便开始坐下来吃面。他们坐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不同的面馆里,用不同的方言感慨着生活的苦与乐。

在西安打拼,难免有被社会捏扁搓圆的时候。公司忽然宣布下一秒007了,KPI没完成被老板骂,工地上干了大半年,工头说没钱发了,投出去的简历忽然有了回音,你兴冲冲跑去应聘,发现是当销售,月薪2800,去小寨想找个兼职,发现中介就是为了骗你钱。

就像你眼前的这一大碗面,在后厨先是被冷水浇灌,然后被厨师反复揉搓,用擀面杖擀开,或者搓成条被用力在案板上撞击,最后被丢到滚水中煮熟捞出。

你谈起往事,回忆起那些狼狈日子,你把面前一大碗面吃干净,说你明白了,生活让每个人头破血流。人们告诉你说,这就是成熟,无论你来西安是怀着怎样的雄心壮志,你最后都得天天吃民工面。

无论你是诗人,还是穷途末路的盲流,无论你是工地抡大锤的工人,还是狼狈的销售,它包容所有人,欢迎所有人,用最便宜的价格,供养来这座城市打工的所有人。

它是每一个西安打工人的加油站。如果你为了节省开支,那就去吃民工面,它能让你从牙缝里省下钱;如果你为了裹腹,保证温饱,那就去吃民工面,它能让你一餐从中午一路撑到半夜都不饿。如果你正在经历人生低谷,我建议你去吃碗民工面。

它和你一样,虽然出身平凡,却总能在某一刻带给我们最猛烈地感动。

用筷子将面条上面覆盖的油泼辣子搅开,直到每一根面条都被浸染成红色,然后剥上一骨碌蒜,然后你就可以大快朵颐,一口面,一口蒜,油泼辣子的香气,蒜的辛辣,再配合上面条的劲道,脑海里忽然像有个陕西人对着你大喊一声,伙计,撑硬!这时候,你的眼角往往会有些湿润。朋友问你,怎么了?

你说没事的,这家的蒜有点辣。

在西安,你能在任何地方看见面馆,就像这个城市总是飘散的梧桐树绒一样,总会不经意间撞进你的眼睛。

在纬二十九街的街边有面馆,在李家村美食城的食档里有卖面的,在高新区写字楼下有卖面的,在城中村里有卖面的,你想知道西安有多少打工人,就去看看有多少家面馆,里面有多少吃面的人。

你有时候会说,这面太顶了,最近有些吃不动,换换口味,去吃米饭菜。可真当你吃了米饭菜,你又觉得胃里空落落的,于是第二天又走进常去的面馆。

你同事问你,中午吃点啥?你说还没想好。他说那先下楼,然后就走进了面馆。

这里不适合谈论心事,你中午约朋友,问他想吃什么。他想了一会儿,说,吃面。你们相对而坐,就着一份素拼,最多配个冰峰。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,然后急匆匆吃完面,又急匆匆在面馆门口告别。

或许过很多年,已经身在另一座城市的朋友,会忽然在聊天中,想起在西安的打工经历,吐槽身在的城市没有一碗抚慰身心的面,然后跟你谈起那次吃面的往事。

你跟对方讲,我记得。但其实往事早都模糊了,跟那天吃到的面一样,你不记得具体是什么味道了。

民工面没有自己固定的做法,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烹饪方式,你想要它是什么,它就努力变成什么。你在店门口给老板说,要个大碗油泼,老板在收银台出完票,对着后厨喊一声,给来个大碗油泼,于是你就吃上了油泼面。

它是多数人的食物,也是普罗大众本身,像是城市里出没的打工人,身段柔软,公司要求如何,那就如何。即便你在回家的地铁上,一个电话打来,你照样得打开背包,掏出电脑在乘客的围观中埋头修改PPT。

每个被称作是民工面的面馆,老板在食材上从不吝啬,同等价格的一碗面,他能多捞两筷头的面,吃不够还会加面。

我以前住天坛西路,楼下有个家常面馆,老板面相长得有点像腮帮子下垂的于谦,身材又无限接近郭德纲,常年守在收银台前。一到饭点儿,店里就会坐满人。没办法,他给的面实在太多了。

那时候我刚刚上班,还很年轻,随时都饥肠辘辘,下了班的晚上我回去吃一碗面,在休息日的时候去吃两次面,吃完就回住处睡觉,直到后来吃出面肚子,我就不去了。换到别的地方,继续吃民工面。

在同一个面馆吃面的人,像是城市里升起的雾气,最终又在城市日出前消散无踪。有人讲,西安这个城市很奇怪,在饮食上,它看起来有很多选择,只要你能想到的,只要全国流行的,它都有。但吃到最后,人们就会变得一切从简,纷纷走进了面馆。

吃完之后,走出面馆前,点上一根硬猴,在带着烟味的空气中,吹一吹汽车划过城市带起的风,觉得这一切还不算太糟,起码在这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,还有一碗民工面陪着你。

也有人讲,很多人在西安吃民工面,其实忽略了一点――那就是民工面像你我一样,已经没有故乡了。

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这座城市里的各地面食,尽管会在招牌上写是哪里的特色面食,但仔细吃起来已经不再是当地的正宗味道。它来到城市里,然后被改变,像你我一样。

所以又有人讲,在西安,只有一种面,民工面其实是所有面食的总称,它不分地域,没有老家,只看能不能填饱你的肚子。

一些来西安打工的朋友,下班后,会在自己租的房间里自己煮面吃,一些水蒸气会趁机溜出窗外,但又往往不知道去哪里,只能是漂浮在空中,有些被蒸发在西安,有些被风带走,最后落在别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