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长假,回母亲家小住,看到桌上放着两瓶她刚从超市买回的罐头:山楂和黄桃。
圆滚滚的大玻璃瓶,可以旋开的银白色金属盖。隔着晶莹的玻璃,里面的果肉色泽诱人,果汁粘稠,只是看过去,便一股子甜腻轻轻滑过舌尖。
于是在回来之后,立刻网购了两箱黄桃和山楂罐头快递到了家中。想着母亲已经80岁,单是两瓶罐头提在手中,从超市到家那一小段路,也足够吃力。
不过三两天,母亲便收到了,电话里有微微惊喜,说,“现在的罐头做得这么精巧,味道好包装也耐看,每次吃一小罐刚刚好。”
是啊,现在的物品包装都精美,我买给母亲的那款,果肉装在小巧的金属罐里,不怕磕碰,带有拉环的上盖,便于打开。
但金属包装的罐头,设计再精美,也不符合我对罐头的概念。对我来说,只有装在玻璃瓶中,才是罐头本来的样子。
对罐头最初的记忆,是儿时每次回老家过年,带的大包小包中,总少不了几瓶山楂罐头。那是父亲提前一些日子从县城最大的那家百货商店买回来的。
那时候罐头的品种并不多,因为奶奶只爱吃山楂罐头,父亲就只买山楂的。而山楂罐头的色泽也没有现在这么红艳,每一粒浸泡在汁液中的山楂,颜色都微微有些黯淡。
买回来后,父亲会在每一瓶罐头外面包上一层厚厚的报纸,中间再用衣物隔开,放在一个帆布旅行包中。
几瓶罐头就和我们一起,经过三四个小时老式公共汽车的颠簸,穿越100公里的路程回了老家,到达奶奶居住的小院,最后进入奶奶那只古老的橱柜里。
那个深棕色的木头橱柜可不矮,上面是两只抽屉,下面是对开的橱子,抽屉和橱门上,雕刻了对称的花纹。
常年锁着的橱柜,只有我们回去的时候才会被奶奶打开。
只记得上面那一层全是好吃的,秋季晾晒的装在布袋里的红薯干,炒熟的花生,蚕豆,还有那几瓶我们带回去、奶奶小心翼翼放好的山楂罐头。
奶奶把它们放进橱柜时,会留下一瓶让父亲打开,由我和大伯家大我两岁的堂姐分食。
那时候的罐头很难开,薄薄的金属盖,锯齿状的边缘紧紧扣住瓶口,要用螺丝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撬开。锯齿状的边缘很锋利,不小心便会划破手指。
罐头打开后,倒入奶奶放在桌上的小碗中。奶奶碗中的山楂比我和堂姐少得多,可每次我俩吃完好半天后,奶奶碗中还有剩余。
她吃得很慢,一粒山楂,一口汁液,会在她唇齿间驻留好久。即便是小孩子,我也能感觉到她对这种食物的喜爱。
后来知道了,多年前,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,爷爷在院子里种了两棵山楂树。从那之后奶奶就喜欢上了山楂。
又过了一些年,奶奶也老了,牙齿掉了很多,已经咬不动山楂,父亲每次回去,便给奶奶买几瓶罐头。
不知道是不是奶奶喜欢罐头的原因,反正后来全家人都喜欢上了水果罐头。
那个年代,罐头算得上稍显奢侈的食品了,除了年节,我也只有生病的时候,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提出吃罐头的要求。而我最喜欢吃的,竟也是山楂罐头。
现在,水果罐头的品种早已繁多到眼花缭乱,黄桃白桃荔枝草莓葡萄什锦……色泽越来越诱人,包装也越来越精美和人性化。
但每次买罐头,我首选依然是山楂。那一直是我对于罐头最本能的记忆。
这些年,因各种新鲜水果和零食过于丰盛,家中晚一辈的小孩子,对水果罐头已明显不屑,不过,倒是对其他种类的罐头很感兴趣。
每次母亲蒸好米饭,哪怕菜品很丰富,他们也会打开一罐肉类或鱼类罐头佐餐。
我是很少会碰肉类罐头的,因为有一份伤感的记忆在里面。
那是读中学时,父亲被调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工作,此后他一个人在那个小镇孤单单地生活了16年,直到退休。
父亲大概每个月回来一次。他不耐烦等那趟拖拖拉拉的城乡班车,干脆骑自行车来回。几十公里的路,每次单程都要几个小时。
那时年少,还不懂得体恤父亲的辛苦。更感兴趣的,是每次他回来时,自行车后座上用绳子捆扎牢固的那个黑色的帆布旅行包。
包里有父亲给我和哥哥带回家的礼物。因为对礼物的渴望,不管父亲带回来什么,我都觉得新鲜和欢喜。
有一次,打开那个黑色的帆布旅行包,我看到了几瓶用报纸层层包裹的牛肉罐头。
也是玻璃瓶的包装,那种锯齿状的金属盖子。
父亲说,是厂里一个同事的亲戚从南方带回来送他的,一共6小瓶。
他一瓶也没舍得吃,就那样骑着自行车,小心翼翼地带着那些罐头走了几十公里,全部带了回来。
父亲跟母亲说,因为天气热,拿到罐头后他就放到了一个盆子里,再把盆子放进盛满凉水的池子中。那时候,我们都还没有“冰箱”这种家用电器的概念。
父亲说,“还是怕放坏了,所以我是请了假回来的。”
当天晚饭时,父亲小心翼翼地用螺丝刀子打开了一瓶牛肉罐头。盖子掀开的刹那,一股怪异的气味随之散发出来,父亲面色一凛,叹了口气。
父亲遗憾,母亲惋惜,而充满好奇、太想知道牛肉罐头味道的我,在想象中生出了无限遗憾、惋惜和垂涎……那年我13岁,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女。
成年之后,某一天的某个刹那,在一个超市的货架穿行时,不经意看到了牛肉罐头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