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明媚的午后,我被屋后的一点绿意吸引了,迫不及待地跑到树下,眼前一簇簇短短的笋尖,不知何时已经突破了泥土的束缚,将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热情释放在初春。
春笋像个小丫头,乖巧地靠在房角树木旁。黄褐色的小结扎在头顶,让人联想到她们长大后亭亭玉立的模样。有的是孤立的一棵,有的是三四棵一起,像极了挤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小姐妹,她们享受着春风催荣,沐浴着春日和煦。
春笋鲜活着,在日头里,也在人们的味蕾中。小溪边、老井旁、房前屋后,它们的身影随处可见,只为让乡亲近水楼台先摘先尝。儿时我隔三岔五盯着房角那片竹林发呆,只怕春笋一夜间老去,错过了春日最美的味道。我急,春笋不急,小小的脑袋藏在土里。我期盼着娘做的笋炒肉片,可娘笑着劝慰我,再等等,再等等。
挖春笋、守厨房是春天最幸福的日子。娘扛着锄头走在前,我背着空竹篓跟在后。土地鼓起小包,裂开一道缝隙。刨开松软的泥土,竹笋身子就露了出来,一副胖嘟嘟、极富生命力的模样。娘边挖边交代,得从稍硬的根部刨起,可别掰断稚嫩的笋尖。品相好、质地嫩的笋是拿去集市卖钱补贴家用的,次一些的才留在家里吃。娘年轻时出过大力,累坏了腰,挖一会儿,就得直起身子歇一歇。我站在娘身后,替她捶腰。春笋分量不轻,才装了小半筐,竹篓就沉甸甸的。小小的竹篓,装了一家人的伙食,娘一肩扛起。
春笋的味道自然是鲜美的,可吃多了,便也觉得寡淡。儿时我觉得,它到底是素菜,抵不过肉香。那时家境贫寒,有时几个月才能吃上一回肉。买上半斤,也要分几次吃完。我总埋怨娘,多放点肉,不够吃。娘说,我尝着这笋子,跟肉一样香。她又说,放点肉,借借味儿。
在娘看来,肉不是拿来吃的,是像调味品一样给笋子增香的。肉在家里成了我的专供。我特意留几片在菜里,想让爹娘一起吃。娘笑着催促道,赶紧吃肉,还有好几片呢,你不吃,就让你爹抢光了。他们自是舍不得吃,最终还是落入我口。筋道的肉片配合着鲜嫩的笋子,春天的味道就印刻在了记忆深处。
在军营当兵,部队餐食比儿时家里吃的不知提高了几何。吃惯见惯了炊事班烹饪的各地风味美食,大鱼大肉也不觉得稀罕了。上次休假回家,娘得意地跟我展示她腌制的春笋,喃喃道,我挖了些咱家后山上的笋,腌好了,你在部队吃不到,带点回去吧。我埋怨,您年龄大了,腰不好,干嘛还去挖笋呢,外面都有卖的。娘笑了,外面卖的,哪有我腌的好啊。确实,娘的手艺很不赖,腌笋清脆爽口,如今成了我的最爱。
可我也明白,比之娘的手艺,她更知道儿子何时爱啖肉,何时爱食笋。